他笑得腹痛,哎呦一声倒在路边的青石上,用拇指将酒葫芦塞一顶,将最后一口酒灌入口中,斥道:“你管我是谁!” “你意欲何为?” “吊你啊!吹吹晚风,多舒服。” “我与侠士有隙?” “没有。” “侠士受人所托?” “不曾。” 徐偈冷哼一声,“侠士不怕给自己招惹麻烦?” 章圆礼下意识将酒葫芦往口中一倒,这才想起自己早已喝光,不耐烦地将酒葫芦塞上,瞪他一眼道:“要不是你先发难,也不会落入网中。”他一咕噜翻身跳下巨石,“你既已自投罗网,就好生在上面享受吧,爷爷我先走了!” 说罢,捡起一个小石子将巨网一弹,果见巨网又重新摇摆起来,他哈哈大笑一声,拍拍屁股上的土,一提气,飞入林中。 徐偈面色难看地看着那乞丐愈飞愈远,半晌才止了晃。 到太守赶来,徐偈已在树上吊了一个时辰。 太守的肝胆都要吓裂了,连忙将徐偈从树上放下,徐偈头晕目眩,不动声色地在地上晃了晃。 太守慌忙跪倒地上,“下官定会为王爷抓到那宵小之徒,还请王爷先回驿馆休息!” 徐偈冷声道:“附近可有酒肆?” “五里外有一山楼镇,此镇以烈酒闻名。” “何方?” “回殿下,东南向。” 徐偈一眯眼,果真是那乞丐消失的方向。 太守觑徐偈神态,试探道:“殿下可是得知那宵小的藏身之地?” 徐偈却不答他,丢了句:“大人稍候,我去去就回。”便翻身上马,向着山楼镇方向策马而去。
第3章 徐偈曾见那小乞丐饮过两次酒。这原本没什么,但最后一次,他明明酒壶已空。 这分明已是酒瘾缠身。 酒瘾一旦发作,就是天王老子也赶不上喝酒重要,他必然要去酒肆。 只恨自己耽搁太久,不知那乞丐跑了没有。 徐偈策马向着山楼镇疾行而去。 到了山楼镇,已然夜幕降临,他略一打听,此地最著名的酒肆在镇西,徐偈刚刚赶到,就差点被里面冲天的酒气熏了个跟头。 徐偈素来好洁,对气味尤为敏感,此刻略一掩鼻,皱眉向里面看去。 烟熏火燎间,那小乞丐果真在里面喝酒,此刻已喝得烂醉。 他倚着桌子半躺在地上,手里的酒葫芦晃晃悠悠地举起,这一倒,没两滴入口,倒是把泰半酒液洒到衣襟之上。 他满不在乎地扒拉了一下,将酒葫芦往桌上一掷,嚷了声小二。 店小二翻着白眼给他重新续满,见他无论如何也对不准嘴,便给他在桌上掌了个灯。 徐偈总算看清那乞丐的容貌。 年纪不大,却面黄肌瘦,蓬头垢面,又脏又丑。像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流氓混球,却不像刺客。 其实也算不上刺客。 没有刺客将人困住后自己跑了的。 那么他设计如此精巧的陷阱,目的为何?他既在树上听了自己与太守的对话,应知自己的身份他招惹不起,如若不是与自己有仇,何必冒此危险?可若真是有仇,又为何只是网住自己就跑到这里喝酒了? 总不能只为了吊自己半日。 徐偈忖思无解,只得重新审视起那人。 却忍不住一愣。 因徐偈无意中看到了乞丐的那双眼。 一双明明醉眼朦胧,却依然清亮澄澈的眼。 嵌在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混杂出一股未谙世事的懵懂气质。 那小乞丐晃晃悠悠起了身,向着酒肆外走来。 徐偈手中扣上梅花镖,只待他近身便发难。 眼看就要到跟前,那小乞丐忽而拐了个弯。 下一瞬,一个满是酒气的酒葫芦向着自己砸来。 徐偈侧身一避,酒葫芦咕噜噜滚到地上,洒了一圈酒。 小乞丐提着剑冲了过来。 “哪个孙子躲在暗处害你爷爷!还不束手就擒!” 那乞丐气势汹汹,可惜实在醉狠了,还不及近前,便被石头绊得一个趔趄,徐偈旋身掠到他身后,抬脚在他屁股上一踹。 那乞丐哎呦一声扑倒在地,扭过身来斥道:“你干嘛踹我?” 徐偈心道:这是不记得我了?正好审他一审。 他踱到乞丐跟前,居高临下地看下他,“可还认得我?” 那乞丐迷迷瞪瞪的也不知听见没听见,他试着站起身来,却手软脚酸,半晌也没起身,最后委委屈屈地看向徐偈:“我起不来了。” 徐偈蹲下身子平视于他,“为何起不来?” “喝多了,没劲。” “为何多饮?” “高兴啊!” “何事高兴?” “我报仇了!” 徐偈一眯眼,“仇人是谁?” 那乞丐醉眼朦胧地看向他,“徐……偈!” “我认识他,可需我替你杀他?” 谁知那乞丐将他一瞪,“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说我报仇了!” 徐偈心下大致有了计较,他忍着酒气,靠近了些,两人之间鼻息相闻,徐偈耐着性子温声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们有什么仇?我替你教训他。” 章圆礼本来就浑身软得要命,感到有人靠近,迷迷糊糊地往他身上一靠,“你先扶我起来,地上好凉。” 章圆礼挂满了干草碎叶的蓬乱头发刺向徐偈的脖颈,徐偈汗毛倒立,强忍着将他推开的想法,用自己的衣袖垫着手,把他拽了起来。 那乞丐晃了晃,将胳膊往徐偈肩膀上一搭,脑袋往徐偈脖颈里倒去。 徐偈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我告诉你,我……我可高兴了!我把那个王八蛋,挂树上了!”章圆礼摇摇晃晃挂在徐偈身上,酒气噗噗地往徐偈脸上喷,徐偈忍得青筋暴起,硬生生把脖子拧了回来,柔声问道:“他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谁知那乞丐将他一推,“不能说。” “怎么了?” 小乞丐瘪了瘪嘴,“丢人。” “那我再见到他,替你出出气?” 小乞丐晃晃悠悠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出完气了,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徐偈正要再打听,那小乞丐却不耐烦道:“你叽叽歪歪做什么,为什么还不扶我回房?” 徐偈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手。 章圆礼扑通一声栽到地上,原本就烂醉,此刻又撞得晕头转向,直接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没了萦绕不去的酒气,徐偈长出一口气,心道,看来不像什么深仇大怨,虽则此人行径实在可恨,却也犯不着再和他计较下去。 思及此,徐偈抬脚就走。 却突然闻到一股幽香。 是寒梅的香气。 幽幽的,一丝一缕萦绕上来,凛冽中,又带着一股难明的甜味。 徐偈皱着眉往脚下一瞥。 一个手串,散在乞丐的身旁,应是刚才跌倒时扯散的,几颗珠子已滚到不远处。 是抑息木珠! 而那冷梅香,正是从地上的乞丐身上散出来的。 徐偈不可思议地看向地上的乞丐。 他竟是个坤泽。 徐偈看着眼前散发着信香胡乱睡去的乞丐,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酒馆鱼龙混杂的醉汉,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蹲下身将珠子一一捡回,重新串到绳上系好,给他套回了腕间。 梅香登时消散。 徐偈屏息将章圆礼从地上拖了起来,甩到马上,那乞丐也不知道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徐偈掩着口鼻,仍觉酒味萦绕,连马都觉污糟透了,他远远牵着缰绳,拉着挂在马上的章圆礼,一路打听着向客栈走去。 到了客栈,徐偈往店家手里丢了锭银子,便连马带人扔给了店家。 自己从客栈又买了匹干净的马,见天色已晚,也不知太守等了多久,便策马向着驿站而去。 到了客栈,徐偈将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遍,直到沾染的酒气散尽,才觉得通透。他策马行了一日,被那乞丐吊了半天,又跟那乞丐折腾了一夜,此刻只觉精疲力竭,一沾榻便陷入沉睡。 章圆礼醒得倒早。 身上酒液黏腻异常,麻布衣服又粗又硬,纵是宿醉,章圆礼也大早早醒了。 他先蒙了一会儿,怎么就醉成这样?他暗暗乍舌,此地酒烈,还真是名不虚传。 他环视了一周,应是个客栈,陈设看起来还算讲究,他忍不住沾沾自喜,醉酒了还知道给自己找个好地方。 只是身上实在难受,反正仇已报,犯不着再乔装,他得先去弄身舒适的衣服。 他高高兴兴跳下床。 却忍不住哎呦一声。 怎么膝盖这么疼? 他重新坐回床上,卷起自己的裤腿,两个膝盖红肿异常,一边甚至出了不少血,干涸在衣物上,掀的时候疼得他嘶嘶吸气。 “我怎么受伤了?”章圆礼忍不住嘀咕,“谁能让我受伤?” 忽而一道记忆一闪而逝。 昨夜好像被人踹了一脚。 他皱着眉努力想了半晌,渐渐地,那人的面孔清晰起来。 白面,黑眸,面冷似铁,阴沉可恶。 是徐偈! 章圆礼将眼睛瞪得浑圆,他!怎!么!这!么!讨!厌! 章圆礼看着还没亮的天,从怀里掏出断剑山庄的独门秘药,嘴角狠狠地扯了扯。 给我等着! 章圆礼一骨碌爬了起来,牵扯出膝盖的伤也顾不上,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徐偈因昨日折腾得晚,醒来时天已大亮,一睁眼,就见床边坐了个人。 竟是昨夜的小乞丐。 见自己醒了,那小乞丐温声道:“你醒啦?” 徐偈心中一暖,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就见那乞丐忽而嘴角一扯,伸手在他鼻尖一晃。 其手中扣着一个极精巧的香盒,一股异香钻进鼻腔。 徐偈心中一凛,发现自己已然不能动弹。 那乞丐盖上香盒,狞笑道:“记住你爷爷我,你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晋地章圆礼是也!” 章圆礼自认为自己亮了身份,奈何徐偈当日急于退婚,并没有听全章圆礼的姓名,他既惊且怒,冷声道:“你意欲何为!” 章圆礼掰了掰手腕,撕拉一声从徐偈床单上撕下一角,把徐偈两手举到头顶,在手腕上系了个花结。 而后起身拿来一支笔,在他脸上仔仔细细画了一个叉。 徐偈目冷似冰:“此番受辱,他日必报!” 章圆礼啪的一声将笔掷到地上:“彼此彼此。” 章圆礼直起身来,调整了一下表情,堆起一脸假笑:“此香两个时辰可解,你可以选择在这躺着,或者喊人来。” 说罢,他将手中的醉梦一抛,大摇大摆地越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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