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雨看过来的目光直白又炽热,从很多年前开始,沈轻帆就不喜欢这道目光。像是被迫脱下一件件衣物,再蜕下皮肉,只剩一副白骨裸露在这道视线里。他感到极度不适。 最初见到顾时雨的时候,他顶多算一个叛逆少年。沈轻帆没把他的针锋相对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这个矮他半个头的小孩儿可爱,因为瞪他的时候特别像一只露出眼白的小狗。 直到这目光里,渐渐漾开一些不该有的感情。直到有一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强烈的占有欲倾泻而出。 下课铃如期而至,沈轻帆微微松了口气,走出教室。 不出三秒,后面果然跟上来一个人。那人从沈轻帆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扑闪着眼睛道:“我第一次听语文课这么认真喔,沈老师不打算奖励一下你的学生吗?” 沈轻帆把一本诗集拍到他身上:“奖励你背完这个。” “谢谢,”顾时雨宝贝似的接过,眨着一只眼轻吻封面,“我会好好使用的。” 不要脸。 “你最好是把它背完。” 沈轻帆加快脚步,顾时雨跟上,眉开眼笑道:“沈老师,花还喜欢吗?” 沈轻帆眼神中闪过一丝愕然:“你送的?” 顾时雨表情严肃起来:“还有别的追求者吗?需要我去解决吗?” “那你自杀吧。”沈轻帆睨他一眼。 一听没竞争对手,顾时雨立即喜道:“你舍不得。”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不在,只有一个死缠烂打的学生,和无可奈何的老师。这场景就像一只正欢快摇晃尾巴的小狗,老黏着一个不太爱狗的路人。 沈轻帆走到工位上坐下,一边打开计算机一边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顾时雨没有给予正面回答,而是半倚在桌子上,自顾自捧起那束花,抽出其中的卡片喃喃自说道:“沈老师刚刚是没认出来我的字?” 沈轻帆敲键盘没理。 顾时雨继续说:“是你买给我的字帖啊,你不记得了吗?” 他想起来了,以前顾时雨字迹狂放潦草,不忍直视,那天他路过书店时顺手挑了本“庞中华字帖”。 顾时雨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轻笑道:“记起来了?” “没有。” “骗人。” 他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往下掰:“以前沈老师多好啊,邀请我看电影打篮球,带我回家,收留我,还给我买西瓜吃。真怀念。” “那只是同情你。”沈轻帆朝他泼冷水。 顾时雨却说:“同情也好,职责所在也好,我就是喜欢可怜我的你。当然现在的你,我也很喜欢,你生气的样子,腮帮子鼓鼓的,很可爱。”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沈轻帆心道,终于是嫌无趣了。 却听“啪嗒”一声,门锁落下,窗帘紧闭。
第六章 办公室 顿时,将外界与此隔绝,嘈杂的人群变得模糊,两人共处的空间里只剩下敲键盘的声音。 沈轻帆依旧专注于计算机,顾时雨阔步走到他的转椅前,连人带椅转了半圈,手撑在扶手上,游刃有余地将人锢在他投下的阴影中,逼得两人目目相觑。 顾时雨终于离这人近了些,他近乎贪婪地凝视面前的沈轻帆。吹弹可破的皮肤,眼皮薄而隐约透出蓝紫色的血管,纤长的垂睫平铺在上眼睑,薄唇紧闭,些微上挑的丹凤眼阖眸时收敛了几分张扬的美艳。 目光下移,左边锁骨窝里,镶着一颗淡痣。 沈轻帆把头撇开,顾时雨腾出一只手掰正他的脸,居高临下道:“要看着人说话才有礼貌啊,沈老师。” 眉眼弯弯,却无笑意。 沈轻帆问:“你还想说什么?” 言下之意是说完赶紧滚。 “不想说什么,”顾时雨轻摇头,“就想你看看我。” 沈轻帆作势要推开他,那人的力道强硬,将他生拉回来,使得两人距离更近了些,呼吸交缠在一起。 沈轻帆极不情愿地把眼神分给这个人。眉眼深邃,五官俊美,身材魁梧,和五年前的少年大相径庭。但那目光里,依然蔓延着强烈的占有欲。 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默:“沈老师,给我个机会吧,求你了。” 沈轻帆看了看自己几近被强制的处境:“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那松开你会答应我吗?” “不会。” “那暂时就先这样。” 突然门外有人在敲门,里面两人大眼瞪小眼。 沈轻帆站起来,“让开,我去开门。” “我去。” 虽是这样说,但那人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沈轻帆揉了揉眉心,无奈点头,以示意上面那个问题的答案。 随着门锁打开,窗帘“哗啦”一声也被拉开。强烈的日光争先恐后般地挤进来,沈轻帆被刺得微眯起眼睛,整理衣衫,在扣扣子时,他突然生出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敲门的人是五六个腮帮子气鼓鼓的年轻女学生。 沈轻帆记得其中走在最前面的同学,许达观,是和闻春祺同一节课的同学。那两人今天若是不鸠占鹊巢,第一排正中间一向是她的专属座位。 “怎么了?”沈轻帆问。 许达观尽力克制住情绪,一五一十说出实情。 校园里不知是谁创建了一个群聊,偷拍女生的私密照,上传到群聊互相分享。许达观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她平时参加学校活动积极,人缘广,不知谁先传出有关这张照片的黄色谣言,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流言蜚语夸大其词。而且受害者女性不止她一个。 这小姑娘平日里,爱憎分明的性子,哪会任由他们胡说。 “你找过辅导员了吗?”沈轻帆神情严肃,以前对这种事情只是略有耳闻,没想到今天就发生在自己的学生身上。 “找过了,”提起这个,她似乎更来气,“辅导员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事儿他也管不了。” 沈轻帆心下了然。虽说大学辅导员类似于中学班主任的职位,但学生们都已成年,规章制度自然放宽,大学又以“小型社会”著称,需要管理的事情种类繁多。所以大都抱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学生。 美其名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辅导员又是学生们经过上级的鲜有的途径,若是他们都不作为,那么上层更是被蒙在鼓里。 恶性循环,往往这个时候,被冠以干净单纯代名词的校园,滋生的邪恶才更可怕。 沈轻帆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他揉了揉眉心,沉吟道:“你先回去,我会帮你,但现在还需要一点时间。” 一群人此起彼伏地道谢,感激地鞠躬,许达观道:“谢谢沈老师,我知道麻烦你了。但是我,我们也不知道,除了你还可以找谁帮忙了。” 沈轻帆苦笑着摇头:“没有麻烦。” * 走出办公室的许达观如释重负,终于有老师愿意帮她们了。经过门口处,那依着一人,正低头滑手机。此人体格高大,小麦肤色,右耳带着两枚银色耳钉,掐着一根烟的左手中指 上,戴着一枚银色素环。 她认出这人,是今天来上课的外班学生,任谁看了都是冲着沈老师来的,但好像对方并不领情。她打心眼里尊敬沈老师,自称“粉头”。起因是有一节课上,沈轻帆让她们划掉书上的一个词语。 那一句“李清照具有洒脱不羁的男儿气度”中的“男儿气度”。 他说:“洒脱不羁不仅是用来形容男性。” 自此,许达观信誓旦旦道:“今天我许达观,自愿加入沈门,喜欢沈老师的都不是坏人!” 嗯,但这人连沈老师都不喜欢,一定不怎么样。况且他这么高还非得往第一排钻,挡着她看黑板。 顾时雨进门,就见那人一只手撑着脸思考,郑重其事。 “我帮你。”顾时雨道。 “你偷听得挺顺耳。”沈轻帆谴责他窥探别人隐私。 “我没有这种癖好,只是想起了以前,想看看你怎么做而已。” 这不还是偷听么?沈轻帆腹诽。 顾时雨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来到办公桌边缘坐下,说:“一方面,我是学生,打进内部调查容易,身份限制也少。你有科任老师的身份在,在这种敏感事件中的一言一行,会影响今后的评教;”他牵起沈轻帆攥紧的手,果然被打掉,于是他嬉笑着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方面,那个群聊,我也被拉进去过。”
第七章 执着 “你见过?”听到他也被拉进去过那个群聊,沈轻帆的神色有一瞬动容。 “嗯,没有意外的话就是同一个群聊。”顾时雨回答道,虽然对里面的内容不感兴趣他立马退出了,但是他没说,毕竟不这样说的话沈轻帆一定死倔着不让他帮忙。 沈轻帆问:“群里面有哪些人你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了,”顾时雨道,“但是你得先答应我。” 四目相望中,沈轻帆摇头道:“不行。” 因为调查此类事件并不简单,不仅要规避被加害者报复的风险,或是学校因为保全声誉而坐视不管,反而对维护正义的人进行打击。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对他施以援手的人。 似乎是看透了他的顾虑,顾时雨轻轻取下他额前碎发上沾的纸屑,道:“我无所谓,我来这里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你。而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也没有必要非得留在这里。” 沈轻帆轻轻咬紧下唇。 顾时雨继续解释:“我来念这个大学只是为了混个文凭好看而已。你不用因为这个有心理负担,当然,”话音一转,他坏笑道:“如果因此想补偿我也未尝不可。” 顾时雨的确没夸张。除了能挣钱之外,他没有多余的职业要求。父母白手起家经营的生意,盈利可观。既然父他们铺好快捷方式,顾时雨没有必要不走。所以他从小到大都不能理解,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主角总是能在童年时期,就找到自己一辈子的目标,并为之奋斗。例如想要救人的医生,或者为正义辩护的律师。 成绩好了之后,自然就能找到目标,才是他从小被灌输的概念。 但还没来得及找到那样的目标,他就已经从学校里匆忙毕业。到最后填报志愿表的时候,只有那位不告而别的初恋试是他唯一的执着。他从高考志愿书里挑出Q大的代码,尽管它以文科著名。 第二节上课铃声响起,传进办公室时的铃声模模糊糊,走廊上又恢复了应该有的安静。 沈轻帆依然眉头紧皱,神色复杂。 顾时雨接来一杯水,递给他,道: “最好的办法,我当然劝你别管。一是麻烦,二是容易惹祸上身。成功了,皆大欢喜,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如果事情发展不顺利,这对你的职业生涯会有影响,”顾时雨继续说服他,“但就算我这样说,你肯定也不会放弃,”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两秒,嘴角上扬,“就像没有丢弃过当年的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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