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在图书室要保持安静,闲话到外面去说。”艾伦打断了他,用眼神示意他们出去。 “好吧,跟我来,哦,你怀里的是要借的书吗?那你先登记,我在门口等你。” 马泽里毫无意识地决定了让龙雨跟他走,而且从目的来看是找个可能会理解他的人,听他倒苦水。虽然听起来很有财主家的傻儿子的作风,不过龙雨并不介意这点,真诚热情的人总能得到更多的容忍度。 “没有抵押物?那么借阅期限是十五天……哦,抵押一枚银币的话可以让你借一个月,你确定吗?好的,拿好这枚书签,这上面有我的追踪印记,我随时可以找到它……如果逾期不还,这枚银币就会被回收,你明白吧?好了,你可以把书带走了。” 艾伦对待新人并非都这么有耐心,不过能拿出一枚银币用作抵押的,在他看来是个很不错的举动。龙雨走后,他重新坐下,继续对进出的信徒不闻不问。 “嘿,兄弟。”龙雨刚走出图书室,马泽里立刻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人往角落走去。 “等一下,我还不想这么快就走进忏悔室。”他们前方就是忏悔室,再往前走就是管理者的起居室。龙雨开了个玩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忏悔室能帮他们清理清理脑子,仅仅是因为一个赐福,我宿舍里的所有人对我都是排斥的、阴阳怪气的,昨天泡温泉时,甚至有人问我‘你都不怕冷了为什么还在温泉里待这么久呢’,然后他们说‘是冬暖夏凉吗?那你是不是永远不需要洗澡了?帮我们节约点水资源吧马泽里!’之类的鬼话……” 马泽里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并且不知道有哪里的口音,语速快且偶尔带弹舌音。反正,他绝对不适合当一位诗人,因为那样没几个人知道他念的是什么诗。 “所以当你在晨会上拿到银币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有同伴了,尤其刚才和你相熟的朋友已经准备从你这里拿到第二枚银币了,可你拒绝了他。以我父亲给我念过的书来看,他会因此生气……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但人往往都难以抗拒近在咫尺的诱惑,想方设法得到它。” 龙雨摇头:“我和他没有多深的交情,不过我也很希望他能想通。你父亲给你念的是什么书?” “啊……”听到前半句,马泽里刚要为自己的话道歉,龙雨却抛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不过他很高兴和新朋友讨论自己的过去。 “我很小的时候喜欢看童话书,母亲会坐在我的床头,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念给我听。后来我父亲说,‘男子汉应该听些现实的故事’,那时候他已经不用为工作亲自奔波,所以也有时间坐下来给我念书。不过他根本不明白小孩子应该看什么书!他给我念经济学原理、人际交往学、人类心理学,显然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一名大商人。” “挺好的,”龙雨靠在玻璃窗上,道,“为什么没去?” “呃……我也想当个威风的大商人,可我根本没有人际交往的天赋……“马泽里挠头,“说出来可能会被你笑话,但我还是更喜欢过简单的生活,让我在宴会上保持假笑几个小时还不如让我当‘执公者’。” 龙雨一怔:“执公者没有解散吗?” “一直都在,不过人越来越少了,毕竟秩序女神都已经……”马泽里卡了下壳,“愿望之神不会听到吧?祂介意这个吗?” 两人扯开话题,又聊了一会儿。龙雨抱着书的手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雪原的太阳终于升上来,为无暇的大地蒙上一层金纱,在太阳之下,烛火越来越暗淡,只在龙雨脸侧留下淡淡的橙色光晕,在冰蓝色的眼瞳中点缀一抹光。 冰冷的石像散去阴郁,钟声再次敲响。 “八点了,现在要做什么来着?”马泽里问龙雨。 龙雨道:“整理宿舍。不过我们昨天才过来,应该随便打扫一下就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不要抄近道?” 整理宿舍本是在早餐后,八点前,两人先前都忘了这事。而八点敲钟后,很快会有人到宿舍来检查他们的整理情况。如果按之前的路走,回宿舍少说要两三分钟,到时候来不来得及就不一定了。 马泽里懊恼地瘪嘴:“愿望之神在上,抄近道吧。” 龙雨说的抄近道,指的是直接从花园里穿过,这样一分钟都不用就能走到。 走进花园,马泽里总有种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的感觉,他本来不冷,却感觉有些背后发凉,直到瞥见神像背后的裂缝,马泽里猛吸一口凉气,扯着龙雨的袍子袖口小声问:“这个、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啊?神像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长的裂缝……” 龙雨按住他的手,示意他闭嘴。 石像背后的裂缝,显然不该是普通信徒该议论的。 第6章 愿望(五) “这件事之后再说,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否则我们很可能……” 龙雨留着半句话没说,但马泽里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下意识把背挺得笔直,答应下来:“好,我们快点回去吧。“ 两人在雪地里踏出两条不那么直的并行线,沾着雪的鞋印一路延伸到楼梯口。马泽里的宿舍比龙雨的离楼梯更近,因此先看到的是他的床铺。 “应该只要铺好床就行……见鬼!我的床上怎么有墨水印?“马泽里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摊新鲜出炉的黑色污渍,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位因营养充足而格外高大魁梧的北地青年第一次显露出野兽般的气场,凶狠的眼神在众人身上狠狠剐过。 “要么现在和我把床单换过来,要么永远别让我发现,否则……“ “否则怎样?”一人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萨利只是不小心,而你当众威胁同伴,于教义不和,迟早会被赶出去的!” 被点到名的萨利是这群人当众最矮小的,闻言脸色惨白,嗫嚅道:“不、不是我做的。” 马泽里恼了:“戈莱夫你这条野狗……” “别和他们扯皮了,浪费时间。我来帮你先把有墨渍的这面翻过去,你把被子和枕头抱起来。“ 两个人配合很快把污渍藏进看不到的地方,接下来马泽里只需要迭被子,龙雨则要赶快回到自己的宿舍铺床。 很快,龙雨发现自己床上整整齐齐。 而丁小菜对他翘首以盼,见到他直接招手,显然这份功劳属于他。 但是…… 龙雨叹了口气,堵死丁小菜的期望:“我刚才在图书室借了本书,用一枚银币作为抵押,可以多借一段时间。” “……”丁小菜张了张嘴,最后化成一声冷笑,“行啊,你真行,肯定是故意的吧,为了多借一段时间这种没多少意义的事?既然你要这么做,那也别怪我不把你当朋友。” 龙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许也无法解释。 房门突然被重重地拍响,龙雨转头,前来检查的人员只露出面部和一只手,其他部分都隐藏在黑袍下,看起来很怕冷。 检查者的嗓音有种被硫酸腐蚀过的粗糙,花纹别致的袍子上携带寒气,像从花园里的枯树上砍了一截装在他身上。他说:“教会内部不许争吵,发生争执请找主教评判对错。现在,你们都出来,我进去检查。” - 两天后,也就是二月上旬的最后一天,又一次检查过后,这些黑袍款式与新人并不一致的检查者带领所有人来到大圣堂内。泰德早早站在台上,背对着来者,正对着高大的石像,作祈祷状。待所有人到齐,泰德转过身,带着若隐若现的慈悲笑容,接受所有人的行礼。 检查者把其他人围起来。这些人或高或矮,有男有女,共同点是都用黑袍尽量遮挡全身,狂热地注视着台上的主教。 泰德朝所有人伸出手,就像他曾经在塔比镇所做的一样,用言语和眼神谆谆诱导:“我亲爱的朋友们,我相信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对这场集会有概念,但是不用着急,我们的新朋友还没有经历过。” 在他说话期间,龙雨轻微偏过头看了身边的陌生信徒一眼,他的眼中闪烁着同等的狂热,活像看见肥美兔子的狼。 “我们的教义是充满自由和和平的,我们希望能让所有信徒都过上平等、满足的生活,我们的神是正义的化身。但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可理喻的异教徒,他们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来到这片纯洁的雪原,企图用杀戮摧毁我们的信仰。为此,我们不得不反抗,不得不杀生,仅为守护我们的信仰。” 泰德的眼神带着悲痛,语气沉沉,忽而高亢“每个月的上、中、下旬,我们都有同伴为清理异教徒献出生命,但比起牺牲,我们也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我们的神明得以发扬威名,所有活下来的同伴,都会得到神明的奖赏,获得实现愿望的机会!” 愿望。 龙雨默默咀嚼着这个词。从前他从未意识到愿望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激励,但现在他似乎感受到了——从周围人激动到颤抖的身躯、喉间隐隐泄露的野兽般的低啸、发亮的眼神,都昭示着这份力量的庞大。 即使有为之死去的可能。 有经验的信徒不需要多加安排,已经自发地往目的地走去。泰德主要发表了对新人的安排:“你们此次只需要旁观,也可以为其他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当然,如果实在想进入清理异教徒的场地,可以向我申请。” 检查者走在队伍前方,伸手示意他们跟上。 来了几天,这是龙雨第一次走出教堂大门,平日他们是不允许随意外出的,只有负责采购的厨子会每日进出,和外头的人交接。 这几日都是晴天,平地上的积雪有融化的迹象,至于附近环绕教堂的山峰已经是经年累月的冰,远看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见丝毫泥土的颜色,也不见树木。 那些有经验的信徒速度很快,不久就只能看见一排黑色的长线在雪中前进,而泰德让人牵来马车,让他们能够跟上。他们的队伍按身高排序,身材矮小的先进马车,龙雨偏高,落在后头,马泽里几乎最后,塞满一辆马车后,第二辆车的人坐在一起。戈莱夫也在,原本龙雨担心这两人又吵起来,但泰德也紧跟着登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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